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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精彩节选


我叫杨魁,大学专业学的服装与化妆设计,听着高大上,实际上就是给人化妆搭衣服。

毕业后,我通过导师的关系进了知名影视城某古装戏剧组,可戏刚拍到一半,制片人把导演媳妇的肚子给搞大了,双方大战一场,导致剧组停工,项目流产,我也连带着失业了。

我不想再麻烦导师,先后面试了很多剧组,但他们嫌弃我没有成片经验,纷纷把我拒之门外。

随着失业期的延长,钱包也快空了,本想打电话让家人支援一点,可屋漏偏逢连阴雨天,没等我开口,电话一端的老爹说骑车摔断了腿,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并要求我下个月打两千块回家应急。

我挂断电话,一时间哭笑不得,沿着小路向出租屋的方向走,心里想的全是找工作赚钱的事,一个不留神踩到一坨热气腾腾的狗屎。

“妈的,真是走背运,这么臭的狗屎偏偏让我给踩了,但愿能带来狗屎运……”我一边调侃,一边把鞋子上的狗屎往草坪上蹭。

“求职就业,家政保姆,各类高薪工作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抬头一看,距离我十几米的地方,竟然有一家中介求职中心,门外站着三五个位年轻男女,对着广告牌指指点点。

我抱着看一看的心态,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只见门口的大广告板上写满了各种职位,有的是工厂普工,有的是保姆清洁,匆匆扫了几眼,也没有看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时,中介老板又拎出来一个广告板,上面写着几行大字:市殡仪馆招聘化妆师,福利待遇一流,钱多事少不加班,一次就业,受益终身。

广告板刚落地,年轻男女们一哄而散,我由于脚底还粘着狗屎,走得慢了半拍,一把被中介老板拉住。

“小伙子,是不是找工作呀?这份工作就挺好的,钱多事少,月薪至少这个数!”中介老板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荡。

“三万吗?”我倒是听说殡仪馆工资高,但没想到会这么高,所以需要确认一下。

中介老板见我动了心思,无比坚定地说:“没错,三万还是税后收入,有时候更高,年初我送进去一个人,人家半年买车,一年买房。”

尽管我现在十分缺钱,但看到殡仪馆三个字,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那地方。

中介老板看出了我的顾忌,拍着我的肩膀,劝说道:“年纪轻轻怕个啥,殡仪馆有那么多人上班,不都好好的吗?要我说想赚大钱就得胆子大,对不对?”

不得不说,我对中介老板的话有些赞同,当即反问一句:“这单位一般人也不好进吧?毕竟属于事业编制。”

中介老板拍着胸脯,保证道:“可不是嘛,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一切包在我身上。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世间最可怕的是穷,才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细品,是不是这个道理。”

中介老板最后一句话着实扎了我的心,是啊,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最不缺的是胆,人穷胆大嘛,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

我从背包里抽出一份简历递给中介老板,老板匆匆扫视一眼,兴奋道:“嚯,学的服装与化妆设计专业,刚好与这个职位对口,你准备一下,过会儿我带你去面试。”

“啊,这么快!”我惊得张大嘴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叮叮叮……

手机进来了几条短信,点开一看,原来是信用卡催款信息,我仰天感叹:“哎,天意啊,我跟你去面试,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大胆不高产,豁出去了。”

中介老板见我下定决心,不禁拍手叫好,转身回到店里简单收拾一番,骑上破电驴载着我直奔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门口,恰巧遇到一帮哭哭啼啼的送丧人出来,搞得我心里直打鼓,真想扭头就走,可转念一想自个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胆子又大了几分。

中介老板轻车熟路地把我领进了人事办公室,跟人事大姐寒暄几句,直接着把我的简历递了过去。

人事大姐轻瞄一眼简历,转头仔细打量我几秒,随后喊道:“不错,挺精神的小伙,就是不知道八字怎么样?”

我有点懵了,毕业到现在,大大小小面试了很多单位,第一次被人问生辰八字是多少,这背后有什么说法吗?

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八字够硬的人,才能从事丧葬行业,否则可能小命不保。

我没有回话,转头就走,结果被中介拉住,指着不远处的停车场,低声说:“看到没?那些都是员工的车,你能找出一辆十万块以下的吗?”

我一时语塞,望着满地的中高档汽车,顿时脾气软了下来,转身冲人事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人事在纸上划算几下,惊叹道:“天意啊,小伙子你就是专为殡仪馆而生的,八字又正又硬,这份工作非你莫属。”

听到这话,我一脸木然,全当她在说客套话,这年头真不容易,殡仪馆招人也要画饼了吗?

中介将我打发到门外,说让我随便逛逛,我差点没忍住骂娘,这特么是殡仪馆,不是商场,我能上哪逛去。

几分钟后,中介笑嘻嘻地推门而出,看到我第一眼就说我被录用了。

我一愣,反问道:“卧槽,还能这么玩啊,我都没跟她谈薪酬福利,你就帮我定了?你这不是帮我找工作,是卖人啊。”

中介嘴巴一撇,解释道:“别生气,有些事不用谈,刚开始上班工资都是固定的,一月三千,各项保险按时缴纳,逢年过节别人有的礼品,你也都有,还有啊,这里包吃住。”

“包吃住?”我环顾四周,只觉得后背发凉,“我才不会住在这里,再说了没来之前,你告诉我至少月薪三万,刚才却说月薪三千,你也太能吹了。”

我忍无可忍,迈开步子冲大门口走,中介急匆匆追在后面。

当我即将走出大门时,突然看到一位身穿黑衣的女人往一位工作人员裤兜里塞了一个大红包,鼓鼓囊囊,目测至少有大几千块。

我停下了脚步,中介嘴角带笑,拉着我出了门,叮嘱道:“看到了吧,刚才拿红包的只是一名普通员工,而你面试的职位是化妆师,到时候肯定比他拿得多,来不来上班,你自己决定,反正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店。”

“万恶的票子,我来就是了。”我紧握拳头,愤愤地回一句。

中介点点头,补充道:“这就对了嘛,明早九点来这里报道,记得带上毕业证书和身份证。还有一点,入职第一天一定要穿条红色的裤衩,最好是新的,别问为什么了,就按他们说的办。”

我有些哭笑不得,刚才问生辰八字,现在又要求入职穿红色裤衩,究竟要干嘛?难不成明天还要检查裤衩颜色?

我跨上中介的电动车,拍着他肩头说:“好吧,我记住了,但愿能赚到钱,以后发了财,也让你沾沾光。”

中介尴尬一笑,连连摇头:“别介兄弟,你自己发财就行了,这个光我就不沾了。”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殡仪馆报道,可能由于是清晨,广阔的庭院内几乎没看到人影,唯有那根冒着白烟的大烟筒格外显眼。

等了十几分钟,人事大姐才来办公室,办完手续后,大姐领着我去化妆室见师傅,说是以后就由她来带我。

我们一路上遇到好几位职员,不时对着我指指点点,好像在动物园看猴一样,眼神中写满惊诧,我的心头也涌起不祥的预感。


“大姐,他们怎么都看我?是我今天穿的衣服不对吗?”我耐不住好奇问道。

“你别多想,他们就是好奇,每当来了新人,他们都过来瞅瞅,还是工作太清闲了,都散了吧。”大姐怒视着周围的人,随即大家一哄而散。

“小伙子呀,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沈师傅讲,千万别耍脾气,一定要记得啊。”人事大姐半扭着脑袋,对我谆谆教导。

我点头称是,无意间看到她脖颈上有个一串水晶项链,我依稀记得前段时间在剧组给女一号化妆时,见过和她一模一样的项链。

当时女一号满脸傲娇的说花了八九万,这么看来人事大姐的收入水平实在不容小觑,我如果能留在这里,距离实现月入三万的梦想指日可待。

人事大姐叮嘱我在这里上班任何时候都不要笑,哪怕是发奖金了。另外也不要说你好再见或下次再来这种话。总之,在这里上班话越少越好,礼貌用语在这里就是人身攻击。

我点头称是,不知不觉跟随她来到了一排低矮的小房子前。

咚咚咚……

人事大姐轻叩生了铁锈的房门,身体向后移了几步,好像在躲避什么,我也跟着后退几步。

此时,我感觉飘来一阵异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有些混沌,整个人也轻飘起来。

“什么味道?好香啊,厨房距离这里很近吗?”我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味道的根源。

但却发现人事大姐双手捂着口鼻,好像生怕香味窜进鼻腔里去。

我正想问个明白,突然,化妆室的大门开了。

门里站着一位身穿工服、戴口罩的人,从她微微隆起的胸部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沈师傅,这位是给你刚招来的徒弟!以后你就多带带他吧,我还有点事,先走啦。”

人事大姐伸手拉了下我的衣角,我猛地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向沈师傅伸手。

沈师傅愣愣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像个木雕一般立在我跟前,如果不是她胸口时起时伏,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活人。

我有些尴尬,不知再说些什么,想向人事大姐寻求帮助,结果她早就溜得不见踪影。

“不准笑!进来。”沈师傅抬起双手,乳胶手套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和淡黄色的秽物。

顿时,我明白了她不跟我握手的原因,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小屋子。

当我前脚刚踏进房间,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那是刺骨的寒冷,好像进入了冰窖一般。

沈师傅指着门口的衣架,上面挂着几件羽绒服,示意我挑选一件穿上。

可即便我穿上了羽绒服,身体依然没有感觉到暖意,冷气好像长了眼,顺着我衣服的边边角角往身上钻。

“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吧!”沈师傅冷冷地问。

我颤颤微微地回一句:“说什么?是工作期间不能笑吗?”

沈师傅微微转头看我一眼,我无意间与她对视。

只见她长着一双柳叶眉、玲珑眼,皮肤白皙而细腻,根据我的经验推断,哪怕是摘掉口罩,也应该是位美女。

沈师傅见我盯着她看着,并没有动气,轻声提醒道:“除了常规的礼仪,关键的事说了吗?”

“关键的事?什么意思?”我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人事大姐对我隐瞒了哪些重要事情。

沈师傅一愣,转身把头顶的大吊灯打开了。

瞬间,幽暗的房间变亮了,我看清了四周的陈设:铁架子床上摆着裹尸袋,鼓鼓囊囊,边角处流淌着血水,如果没有猜错,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尸体。

我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心跳变得狂乱不已。

沈师傅站在距离我两三米的位置处,云淡风轻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首先是不要害怕,有些事越怕,心理负担就越大,能明白吗?”

我点点头,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笔尖刚接触到纸张。

沈师傅立马制止道:“不准写,我说的这些只能记在心里。”

我惊愕地看着她,尽管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收起了笔记本。

沈师傅坐在尸体旁边的凳子上,那份从容淡定,全然没有把尸体当回事。

“听清我说的以下几点,首先,禁止加班,不能早来,更不能晚走,记住了。”

我觉得有趣,想笑但没笑出来,险些憋到内伤,以前天天逼着加班,现在禁止加班。

沈师傅继续说:“其次,工作期间不要乱走,不要大声讲话,任何时候都不行,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一定要站在别人面前,不要在背后说话。如果背后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别回头。”

听到这里,我刚建立起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崩塌了一多半,暗暗琢磨沈师傅话中的深意。

沈师傅又说:“第三,和女朋友亲热次数,一周不能超过一次。”

我随即回一句:“哎,别说是一周一次了,我二十几年都没有一次。”

我原以为沈师傅会被刚才的话逗笑,不曾想她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第四,除了我之外,不要跟外人谈及工作内容,尤其是孙秃子。”

“谁是孙秃子?”

“以后你会见到的,到时候躲着点就是了。”

沈师傅的话说完了,我愣在原地回味着,越想越觉得诡异,刚才的四条规定,听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如果细究,背后一定藏着惊人的信息。

“来吧,给我搭把手,把这位往生者抬到旁边的架子上。”沈师傅拍了拍裹尸袋,丢给我一副新手套。

“里面是死人吗?男的女的?”我笨拙的戴上手套,双手缓缓靠近裹尸袋。

沈师傅微微蹙眉,低声说:“以后不准说死这个字,一律说往生者。”

我点头称是,伸手去抬往生者,通过触感反馈,应该抬的是脚部。

人死以后会显得格外沉重,我们俩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抬起。

忽然,刚才的奇异香味再次飘来,好像是从裹尸袋中散发出的。

“什么味道?好香!”我将往生者稳稳地放架子上,向沈师傅投去好奇的眼神。

沈师傅递给我一个口罩,说:“是尸体的味道,人刚去世后,会散发出一股异香,乌鸦、秃鹫就是通过这种味道来寻找尸体的,过了一定时间段,尸体才会发臭腐烂。”

我戴好口罩,静静躲在一旁,沈师傅拉开裹尸袋的拉链,露出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脖颈处有个碗口大的疤痕,看样子应该是车祸所致。

“你叫杨魁对吧?”沈师傅看向我。

“是的,以后叫我小杨就行了。”我回应道。

沈师傅摇头,更正道:“不,还是叫你杨魁,咱们这行特殊,叫全名是规定,我叫沈意欢,以后不要叫我沈师傅了。”

“好的,沈……意欢。”

说罢,沈意欢开始拿着纱布清理尸体上的血迹,我在一旁看得五脏六腑各种翻涌。

沈意欢似乎有意锻炼我的胆子,让我帮着给她打下手。

“杨魁,把你的脑袋放空,不要想别的。”沈意欢把一块沾满血迹的纱布丢进垃圾桶。

我强忍着身心不适,把一块块干净的纱布递给沈意欢。

当把往生者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后,沈意欢转身走了:“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看着。”

“啊,你去哪?我跟你一起吧,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我抬腿紧紧跟在沈意欢身后。

沈意欢停下步子,怒视我一眼:“我去卫生间,你也要来吗?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我蔫了下来,望着沈意欢离去的背影,顿时没了主意。

化妆室很宽敞,把我衬托得渺小且无助。

我不敢看床上的男人,可越是不敢看,脑海里越是浮现他的面容,我甚至强烈幻想到他会猛地坐起来,然后向我扑来。

“杨……魁……”

凄凉沉重的声音传入我耳内,没错,就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可此时化妆室已经没了别人,那会是谁在喊我的名字,我刚要转身,猛然想起沈意欢嘱咐的话,任由身体僵在空中。

奇怪的喊声越发真切,好像有一张嘴就伏在我的耳边,我身上的汗毛纷纷乍起。


我实在想转过身一看究竟,但沈意欢的话,让我不敢冒险,万一等转身后,看到惊魂的一幕呢?

我调整站姿,用余光扫视周围,还好躺在床上的尸体安在,与之前没有什么异样。

我特意观察了他的嘴唇,没有看到蠕动的迹象,既然如此,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杨……魁……”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上次更加凄婉,好像还夹带着哭腔,以至于都听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谁?有种站我前面来,躲在身后算什么本事!”我扯开嗓子大吼一声,故意给自己壮胆,实际上我的身子正在发颤。

话音落地,没有任何回应,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我粗狂的喘息。

“你喊什么?”

沈意欢猛地出现在门口,惊讶地看着我。

我仓皇地回一句:“没事,你回来就好。”

沈意欢若有所思地走到尸体前,换上一副新手套,目光在尸体和我之间游离。

“确定没事?”沈意欢压低声音问。

我慌了,难道她看出了什么?还是以前经常遇到被人叫名字的情况,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她。

“我……”我双手反复揉搓着大腿根,“刚才有人叫我名字。”

沈意欢的额头缓缓舒展,看上去没有一丝惊讶,好像司空见惯了一样。

隔了几秒,沈意欢开口道:“刚才是你的幻觉,因为你闻了尸体散发出的气味,从而导致大脑昏沉,这么说能明白吗?”

“是吗?”我对沈意欢的话半信半疑,刚才明明听得真切,根本不像幻觉,她是在故意隐瞒什么?还是真如他所说。

“别愣着了,把那个箱子抱过来。”沈意欢指着墙角处的塑料箱子,我起身将其抱到她身边。

“刚才不是交代给你了吗?不要从我身后出现。”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正站在她身后。

“对不起,沈师傅,不对,是沈意欢,我下次不会了……”

“好啦,你刚来很多事都不熟,这几天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看着我工作就好了,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说话间,沈意欢打开塑料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些针线和刮刀。

沈意欢对着遗体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我见状也跟着效仿。

“您好,我是遗体化妆师沈意欢,由我来负责您遗体的化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沈意欢像祷告一样,对着遗体自言自语道。

刚才我还觉得有些可怕,可听完沈意欢的祷告,竟觉得有几分滑稽。

不过想想倒也情有可原,以前我给明星化妆的时候,也会在正式开始前说几句客套话,省得到时候哪里做的不到位惹麻烦。

但明星是大活人,又跟眼下的情况大不相同,伺候不好明星会被投诉,那么遗体会怎么样呢?现在我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也对着遗体客气一番。

“我叫杨魁,是刚来的化妆师……”

“你就免了,在旁边看着吧。”

沈意欢大手一挥,重新拿起工具,开始对遗体进行整形修补。

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沈意欢穿针引线,将遗体脖子处的伤疤仔细缝合,手法十分娴熟,甚至让我错以为,沈意欢在给麻醉的患者做缝合手术。

几十分钟后,沈意欢已将遗体脖子处的伤疤处理完毕,随即拿起几只瓶瓶罐罐。

沈意欢站起身子,左右摇晃几下,脊椎发出咔嚓声响:“现在外伤已经处理完毕了,接下来就是打粉底补色,把缝合的痕迹给遮掩住。”

我奉承道:“您手艺真好,都快赶上外科医生了。”

“杨魁,你记住了,不论往生者是什么样子,什么身份,你都要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沈意欢一本正经看着我。

我用力点头,保证道:“放心吧,我会做到的。”

“哎,如果当初他听了我的话,也就不会……”沈意欢嘀咕道,刚说了一半,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他是谁?”我追问道。

“没什么,以前的同事,后来离职了。”

沈意欢敷衍地回应一句,接着弯腰给遗体涂粉底,时不时对我讲解:“人去世后,皮肤会变暗发青僵硬,所以在上妆的时候,就不能按照常规方法进行了,必要时可以用一点隐形胶水。”

我点点头,一半注意力在听她讲,另一半的注意力盯着往生者的面部。

经过沈意欢一双巧手的装扮,原本血淋淋的往生者面容竟多了几分祥和,根本不像去世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我心底的恐惧减少了很多。

几个小时后,化妆完成,最后一步就是给往生者穿衣服,在我和沈意欢的配合下,总算把那套西装套在了往生者身上。

时间到了中午,沈意欢锁了化妆室的门,领着我朝餐厅方向走去。

我们一路上遇到很多同事,但大家谁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殡仪馆的餐厅是几间小瓦房,里面的装修很简单,好在宽敞明亮,看上去十分舒服。

沈意欢指着打饭窗口,提醒道:“杨魁,待会你给师傅说要一碗素面吧。”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是规定上班第一顿饭必须吃面条吗?”

沈意欢微微摇头,轻声说:“但愿你能吃下去别的。”

我没再说话,轮到我打饭的时候,直接让师傅来了一条红烧鱼,反正是免费的,干嘛不吃点好的呢。

打完饭菜,我端着菜盘寻找座位,却发现餐厅内几张桌子已经座无虚席,沈意欢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一位穿西装的年轻小哥指了指餐厅的一角,我顺势看去,原来那里还藏着一个张两人桌。

我赶忙对小哥道谢,匆匆向小桌子移步,此时身后传来几声嬉笑声,我没有在意,加快了步伐,生怕别人抢走了位置。

终于,我如愿坐在了小桌前,挥动筷子吃了一口红烧鱼,可是肉刚入口,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上午那位往生者脖颈处血淋淋的伤疤,接着胃部开始翻涌。

我强忍着将嘴里的饭咽下,毕竟当着众人的面呕吐,实在是有失体面。

可问题来了,我再也无法吃下第二口鱼肉,脑海里全是血淋淋的伤疤,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时我想起了沈意欢的嘱咐,看来她早就料到我吃不下荤菜,所以才让我吃素面。

最后,我只能硬着头皮找餐厅师傅要了一碗素面。

可当我回到座位时,发现对面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大爷,淡蓝色的工服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油渍。

我把素面放在桌上,正要挑筷子吃,大爷却开了口:“新来的?”

“对,第一天来。”我放下筷子,抬头打量大爷。

大爷满脸褶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看模样应该有六十岁左右。

大爷冷冷一笑,夹起自己菜盘中的红烧肉送进口中,咀嚼的同时发出呲溜的响声,听得我很不是滋味,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伤疤的情景。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索性埋头吃面,可刚吃了几口,对面大爷又开口了。

“你是沈貂蝉的徒弟?”

我一愣,谁是沈貂蝉?莫非是在说沈意欢,她还有这么个花名?居然和貂蝉扯上关系了,看来应该长得挺漂亮。

虽然我和沈意欢相处了一上午,但她始终没有摘下口罩脱去防护服,本想着吃饭时看看她长相,却又不见了人影。

“不说话?那就是喽。”大爷又往口中送进一块红烧肉,吧唧吧唧咀嚼着。

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吃相,于是把目光转向一侧,问道:“沈意欢就是沈貂蝉吧,你和她熟吗?”

大爷笑了,声音有些粗糙,嘴里的肉沫子差点喷我一脸。

“除了我之外,和她熟的人有很多。”大爷冲我眨巴着眼,话语中饱含深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意欢很善交际吗?”我压低声音问。

我知道当众打听别人私事不好,可既然聊到这里了,干嘛不问个清楚,再说了,这张桌子距离大家有一定距离,我确定自己的话应该不会被他人听到。

不料,我话刚出口,大爷的神情变得凝重许多,好像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没别的意思,你跟着沈貂蝉好好学吧,赚几年钱就走,千万别学他,别学他……”老头嘴里叽里咕噜,说的话含糊不清。

我竖起耳朵连听带猜,总算听了个大概。

可是老头口中的他是谁?刚才在化妆室沈意欢也提到了这个人,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我百思不得其解,决心问个明白。

“大爷,你说的他是谁?他干嘛了?让我别学他什么?”我把身体稍微向前探,紧紧盯着老头的眼睛。

这一看不要紧,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只见老头两只眼,一只长得跟常人一样,另一只却泛着青白光,好像是白内障,但又比白内障透亮。

“吃饭吧,吃饭……”老头嘴角荡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挥动筷子,示意我赶紧吃饭。

“大爷,我刚来这里,很多事都不懂,你有事可别瞒着我啊,看你的模样跟我爷爷差不多,你们这一代人都是忠诚老实的楷模……”我故意夸赞几句,试图通过感情牌让他说出实情。

大爷将口中的饭菜咽下,看了我几眼,说:“他呀,也是个小伙子,算是你师哥了,可惜……”

“杨魁,你吃完饭了吗?吃完就快回去吧。”

沈意欢昂首阔步走了过来,眼睛的余光扫视对面的老头,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到,沈意欢对老头有种说不出的厌弃和提防。

“哦,我马上就吃完了。”我赶忙低下头,猛地往嘴里扒拉面条,五六口就吃光了面条。

此时,沈意欢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低声道:“别忘了我对你提的要求。”

我如临大敌,身子猛地一颤,是啊,几个小时前,沈意欢特意嘱咐不要跟无关人士做太多交流,这会儿竟然被她抓了现行,实在是尴尬。

“我吃完了,咱们走吧。”我端起菜盘往门外走,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分明听到老头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在对我叹息?还是对沈意欢叹息?

我很想回过头问问他,可沈意欢就在我身边,像个监工一样看着,尽管她戴着口罩,但眼神中的杀气,让我不敢违抗。

于是我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

“秃爷……孙秃子……你吃好了没?馆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赶紧的吧。”一位中年男人对着刚才的老头大喊。

我懵了,扭头对沈意欢惊呼道:“孙秃子?他就是孙秃子吗?”

沈意欢没有回话,头也不回向化妆室走去。

我迅速转身,结果看到刚才的大爷正摘掉帽子,用手抓挠光溜的头顶。

看来他是孙秃子无疑了,只是我不明白,他和沈意欢有什么牵连?为何沈意欢对他充满了敌意。

我真想找个人再仔细问问,毕竟我是来赚钱的,可别卷进了无端的是非。

还有就是沈意欢和孙秃子口中的“他”究竟是什么角色?

太多的疑问积压在心口,搞得我有些烦躁。

由于刚才吃得太急,导致肠胃有些犯堵,我以去厕所为借口摆脱沈意欢,绕到殡仪馆的广场,然后经过草坪回到化妆室。

按照规定,午饭时间有一个半小时,所以这段时间我还是比较自由的,再说了第一天上班,总要熟悉一下地理环境。

当我走到草坪的尽头,被眼前的参天古槐给吸引了,目测古槐有三搂粗,也就是说三个人手牵手才能将其围拢过来。

前不久我在影视城拍戏时,见过比这棵稍微细点的,当时导演特意嘱咐我们不要碰到它,那是一棵宋朝的国槐。

如果从粗度推断,眼前这棵古槐的年份岂不是更久远,想必这古槐在建殡仪馆之前就有了。

我走到树下,伸手拍打着树干,只觉得手指有点油腻,靠近树干一瞧,发现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地油脂。

“小伙子,你干嘛呢?没事别在树下溜达,该上哪上班就去哪呆着。”一位保安大哥挥舞着手中的对讲机,急匆匆向我走来。

我点头示意,赶紧离开了古槐。

刚走了几步,看到一个身影跟孙秃子有些相似,于是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定睛一看果真是他。

由于我是从身后蹿过去的,冷不防的把孙秃子吓一哆嗦。

“你个混小子,沈貂蝉没教你这里的规矩啊,任何时候都不要一惊一乍,更不要从身后叫人。”孙秃子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我没有辩解,也没有恼怒,而是环顾四周,发现此时我们两人正处于一个小巷子里,两头都没有什么人,沈意欢应该不会突然冒出来了。

“孙爷,刚才吃饭的时候,咱们的话刚说了一半,您得给我说透了,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本想笑着问孙秃子,但一想到这里的规矩,只得把笑脸变成了冷漠脸。

孙秃子冷笑一声:“妈的,你个烧不化的玩意,居然跑到这里来套老子的话,你还是别知道了,知道了更睡不着。”

孙秃子扭着臃肿的身躯,快步向有烟筒的建筑走去,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殡仪馆的火化间。

我不肯放弃,迈开腿跟了上去,追问道:“孙爷,你倒是给一句准话啊,你要是不说,我就天天缠着你,你去哪我都跟着。”

孙秃子猛地停下脚步,而我因为惯性没刹住步子,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与此同时,我闻到了那股味道,就是沈意欢口中的尸香。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准备,熏得有点呕吐,转头扶着墙吐了几口粘痰。

可能是我吐痰的动作,引起了孙秃子的误会,以为我在用肢体动作表达对他的鄙夷,最终惹得他更加决绝地离开。

我强忍着追了几步,结果换来他一句话:真想知道自个来找我吧。

我望着高耸的烟筒,心里说不出的绝望,咬了咬牙决定离职,刚来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糟心事,以后还怎么办?

明明是一份工作,结果却被搞得像保密局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算计着不为人知的秘诀。

别人怎么玩,我管不着,反正化妆师这活是不能干了,先不说有没有牛鬼神蛇,即便没有,时间长了估计也要得心理疾病。

我一边在心中斟酌离开的说辞,一边向化妆室走,不知不觉到了门口。

我敲了几下房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意欢,你在里面吗?我有话对你说,快把门打开。”

“你要干嘛!”

化妆室的房门开了,一位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人站在门里侧。

白皙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水灵灵的眼睛,坚挺的鼻梁下是一只樱桃小口,看一眼就让人有吻上去的冲动。

“不认识啦?那好,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沈意欢。”

一双娇嫩的玉手伸到了眼前,我有些恍惚,刚才分明就是这只手给遗体清理清理血迹,前后的转换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这变化实在太大了,我有点适应不过来,你让我缓缓。”我盯着沈玉兰昂起的胸脯,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了。

“好吧,你是得缓缓了。”沈意欢递给我一包纸巾。

“干嘛?”

“天干物燥,擦擦鼻血。”

这时,我隐约感觉鼻孔中流出两股暖流,看来沈貂蝉不是白叫的。

接着沈意欢又塞给我六百块钱,说:“上午往生者家属给的费用,这是你那份。刚才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啊……没事,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在工作中多指点……”

“行啦,你没事,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没等我把话说完,沈意欢扭动着腰身离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用手里的票子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第一天上班,没干什么正事,打着酱油就净赚六百,这种好工作,怕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正如中介老板所说,世间最可怕的才不什么牛鬼神蛇,而是一个穷字。

所以,我只用了几秒,就成功劝说自己的向现实妥协了。

我把六百块叠齐放在兜里,身后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转头一看,沈意欢开着一辆奥迪小跑飞出了大门。

“卧槽,最新款跑车啊,比女一号的都牛叉,这工作我干定了,我爱工作。”

我不自觉地开始哼唱小曲,猛然间想起了孙秃子,现在沈意欢已经离开了殡仪馆,我这时去找孙秃子把事问个清楚,正好来一个瞒天过海。

我绕过小道,来到火化室的门口,一股焦糊味迎面而来,那是尸体焚烧的味道。

我前脚刚迈进房门,只听到身后传来哭哭啼啼地声音。

我赶忙让开路,让身后的哭丧人群进去。

几分钟后,一帮人捧着小黑盒出来了,这一次没了哭声,一个个表情变得十分呆滞。

等他们走远以后,我反而犹豫了,总觉得这么个地方太晦气,不适合说人间的事,想着改天把孙秃子约出去再聊。

“来都来了,进来暖和一下吧。”

孙秃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伸着半个脑袋张望,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我恨得直牙痒,见过客气的,但没见过这么客气,竟然喊着把人请到火化间暖和。

我活动了几下筋骨,尽量让自己看着放松,缓缓走进火化间。

里面的布置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我以为里面是一个大火炕,上面盖着铁栅栏,下面堆满煤球,只要来了人,直接放在铁栅栏上焚烧,搞不好还会刷点油什么的。

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独立的笼炉,造型跟面包店里的烤箱基本一致,只是这些笼炉体积更大,并且有个抽风管道连接着上方。

“你来得更好,等你老一会了。”孙秃子冲我摆手,意思让我靠近一点。

我战战兢兢从几个裹尸袋的间隙中穿过去,孙秃子猛地打开一个火化炉的门,接着从里面缓缓弹出一堆冒着火星的碎骨头。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人体被烧成骨灰的样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手足无措。

“愣着干嘛?拿铲子把碎骨头拍成粉末,知道怎么拍吗?就像你在家拍黄瓜一样。”孙秃子有些急躁,已经开始准备将下一位推进火化炉了。

“秃爷,你说话客气点,这些都是人骨,是应该对它们敬重一些。”

“狗屁,你个烧不化的混小子少废话,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个人,挂了以后就不是了,烧成灰更不是,和阿猫阿狗的骨头没什么区别。”

突然,我从孙秃子口中闻到些许酒气,果不其然,旁边的裹尸袋上扔着半瓶喝剩的二锅头,就冲这点操作,他的确是没有把遗体当成人,要是换成其他人,指定没人敢把酒瓶随意丢在尸体上。

“妈的,你个烧不化的又发呆,赶紧趁热拍碎装盒,家属在门外等着呢。”孙秃子扯开嗓子对我一通臭骂。

我眼一闭,挥起铁铲将骨头拍碎,心中却在默念一切都是孙秃子指使的,有冤有仇找他去。

“秃爷,我找你有正事,是想问你……”

“少废话,在这个地方,烧人就是最大的正事,别扯其他没用的。”

孙秃子说话间又往火化炉里推进一具尸体,随手抓起裹尸袋上的二锅头干了几口。

我从未见过火化的过程,忍不住好奇趴在观察口前向里面窥探。

只见几根管子喷出淡黄色的液体,瞬间尸体被烈火环绕,裹尸袋被烧化了,露出里面的尸体,接着头发滋滋啦啦被点燃,继而是肌肤被烧裂,翻出红色的血水。

“嚯,你小子胆儿还挺肥,竟敢趴在这里看,甭看了,一会儿吓得你尿裤子。”孙秃子再次把酒瓶丢到裹尸袋上,冲我眨巴着眼睛。

忽然之间,我有一种错觉,感觉孙秃子不是火化工,而是一名锅炉工,他苍老的面颊带着些许灰尘,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就连脚上布鞋都露出了脚趾。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这会比刚才淡定多了。”我仍旧观察火化炉里的情景,希望能看到人体是如何变成骨头的全过程。

突然,火化炉里的尸体猛地坐了起来,面部被烧得惨不忍睹,可谓是七窍流血,实在是可怕至极。

“诈尸啦!”我迅速后退,由于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向了另一张灵床。

“这回信了吧。”孙秃子一把将我扶住,同时扭转火化炉上的按钮。

顿时,火化炉内的火变得更加凶猛,眨眼间,刚才坐起来的尸体又躺下了。

“大呼小叫,沈貂蝉没教你这里的规矩啊,多亏了我胆子大,不然非得被你给吓死。”孙秃子气哼哼地看着我。

“可是刚才那人真的坐起来了……”

“废话,谁进去都得坐起来,火一烧人里面的筋条,可不得坐起来嘛。”

孙秃子这番话说的不疼不痒,显然是见多了这种情形。

我轻轻拍打着自己胸口,大口喘着粗气,等自己变得心平气和时,决定问点正事。

“秃爷,我想问你件事。”我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华子递了过去。

孙秃子接过烟,瞄一眼烟头上的文字,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从火化炉里拉出一个烧红的铁钩点燃了香烟。

孙秃子的这种操作,把我彻底给震惊了,那钩子不是扒拉尸体的吗?他怎么能用来点烟,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孙秃子猛抽一口香烟,吞吐着烟雾说:“是沈貂蝉徒弟的事吧?”

我问:“徒弟?你说哪个徒弟?以前的吗?”

孙秃子继续抽烟:“哦,我忘了,你也是她的徒弟,她以前也有几个徒弟,跟你说过没?”

我提高了警惕,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说:“没有,以前的事,我还没来得及问,所以想听你说说。”

孙秃子猛抽一大口烟,憋在肺部三五秒才恋恋不舍地吐出来,“我为什么把这事告诉你呀,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见孙秃子不配合,从怀中掏出刚才的六百块钱,点出来三张递给孙秃子。

孙秃子冷冷一笑,伸手揭开身后货架上的碎布,露出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转头看向我:“你小子就拿三张红的打发我了,我不缺这玩意啊。”

我愣了,很想告诉孙秃子说你不缺我缺啊,真不想要都给我吧,我不怕丧气。

“果真是土豪啊……”我拎着三张红色钞票,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

孙秃子摇头道:“哎,算啦,冲你刚才帮我推人的份上,就简单给你说说这里的事吧。沈貂蝉来这里上班得有五六年了,刚来的时候她长得可吓人了,是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刚才我见过沈意欢啊,不论身材,还是长相,都是堪称一流,为什么孙秃子这么说她,难不成是她这几年才变漂亮的?

“这事有什么稀奇的,现在整容科技很发达,只要舍得花钱,天底下就没有丑女人。”我知道这里有其他事,故意这么说,以便激发孙秃子的表达欲。

果不其然,孙秃子上套了,他无比坚定地说:“沈貂蝉没有整容,这点全馆人都能保证,反正不知道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人是越来越漂亮了,长得真得劲,也不知道谁能有这个艳福娶了她。”

“她还没结婚?”

“你愿意娶她这样的?整天跟死人打交道。”

我看着孙秃子,很想告诉他,就冲沈意欢那一副好皮囊,工作性质压根算不上什么问题,人为财死是真的,人为色死也不是假的。

但我没有开口,我得顺着孙秃子的话继续深挖。

我追问:“秃爷,沈貂蝉变漂亮这事跟他徒弟有啥关系?”

孙秃子挥舞着铁钩,在火化炉内搅动一番,补充道:“外人觉得没关系,其实有很大的关系。”


我问:“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孙秃子冷笑道:“这事真他娘的邪门,沈貂蝉的几个徒弟徒弟长得都挺帅气的,除了你之外。”

卧槽,我万万没想到孙秃子会来这么一刀,我长得很丑吗?虽然达不到校草级别,但也是有几个小迷妹的。

如果不是当年小迷妹长得磕碜,我的处男之身早就破了,所以嘛只要长得丑,就有真朋友。

可是这么被孙秃子暗示自己长得丑,我心里很不舒服。

孙秃子见我不服气,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无话可说,里面几个小伙长得个顶个帅气,颇有港台明星的风范。

“这些都是沈貂蝉以前的徒弟,其中最帅气的那个叫石磊,也就是你的师哥,前段时间刚走。”孙秃子扒拉着手机,翻到一张长得很像吴彦祖的小伙。

“刚走?去哪了?”我惊奇的问。

“还能去哪?炉子里!”孙秃子指着旁边的火化炉。

我目瞪口呆,问道:“什么原因?病逝还是意外?”

“不清楚,法医也来了,什么都没查出来,我见过他最后一面,很怪异的死法。”孙秃子收回手机,点燃一支烟大口抽起来。

“哦,什么样子?”

“哎,整个人都瘦脱相了,和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有时我就琢磨了,这些年沈貂蝉死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凄惨,也不知道遇到啥事了。”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听孙秃子的意思,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秃爷,你说沈貂蝉几个徒弟死的都比较惨,为什么呢?”

“那个叫石磊的小伙子最惨,好像被人吸干了阳气,就像恐怖片里演的一样。”孙秃子压低声音说,气氛随之变得诡异阴沉。

我倒吸一口冷气,回想起从面试到入职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可疑,当时人事大姐还要了我的生辰八字,难道是在看我命格够不够硬?

还有就是沈意欢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之前的几个徒弟都是因为她而死的吗?她会不会对我下手?

哪怕我长得没有前几个帅,但我有自己的优势啊,我是货真价实的处男啊。

记得我刚进化妆室的时候,沈意欢就问过我个人感情状态,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暗自盘算怎么搞我了吗?

我越想越乱,脑袋变得昏沉。

“得咧,又一位出炉了!”

孙秃子拍下火化炉的按钮,一具冒着火星的人体骸骨从里面弹了出来。

孙秃子拿起铁铲,对着骨头一通猛拍,火星、碎骨四处飞散,我赶忙后退几步。

孙秃子一边把骨灰装进小黑盒,一边似笑非笑地调侃:“这一具烧的挺好,骨头实在,出的灰也多一点,所以嘛,活着的时候就得多锻炼,死了才能装满小盒,你说是不是?”

我对孙秃子的话置若罔闻,心里装的全是沈意欢和他徒弟的事,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赚钱是要紧,可小命更重要啊,别到了最后有钱没命花。

“嘿,你个烧不化的混小子发什么愣,赶紧把小盒送给家属,别人都等急了。”孙秃子把声音提高好几度。

“秃爷,我从小到大就没抱过这玩意,你自己去吧。”我转身就要离开。

孙秃子叫住了我,骂道:“少废话,谁都有第一次,赶紧的吧,等你回来,我送你一件法宝,保证以后沈貂蝉不敢算计你。”

听到这里,我来了兴致,赶忙追问是什么法宝,孙秃子怒而不答,一个劲儿催我给家属送小盒。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谁料家属的表现,让我大吃一惊,他们竟然嬉皮笑脸的把小盒接了过去,还冲我说了几句寒暄的话。

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把小盒送错了人,等我回去后,把刚才的见闻给孙秃子说了一遍。

孙秃子愤愤地骂道:“刚才烧的肯定是个有钱人,如果他的子女不孝顺又想霸占财产,自然烧香拜佛希望亲老子早点死,这种事多得很。行啦,你走吧,我再烧几个人也该下班了。明天还有一个大活,得好好准备一下。”

“秃爷,你这就不厚道了,刚才还说送我一件法宝,怎么转脸就忘了呢!”

“哦,对对,你瞧我这记性,等着啊,马上。”孙秃子把一具遗体推进火化炉,转身向旁边的木柜子走去,伸手在里面摸索了半天。

呜呜呜……

奇怪的声音从火化炉内传出,我正要上前打探,却被孙秃子叫住了。

“别瞅了,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那声音是尸体发出的,以后你就明白了。”孙秃子把一个淡蓝色的小锦盒塞进我手心,“一定要拿好了,随身携带,哪怕是洗澡的时候也要放在跟前。”

“这里面是什么?”

说话间,我双手用力去掰锦盒,却发现它的四周被死死封住,怎么都打不开。

孙秃子呵斥道:“不准打开,一旦打开,可就不管用了,甚至你的小命都保不住。”

我觉得有些委屈,哪能随便把不清不楚的物件带在身上,万一是有剧毒或高辐射的东西,我岂不是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摩挲着锦盒,问:“你总要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吧?也好让我心里踏实。”

孙秃子笑着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留下我在原地懵逼。

双方僵持了几秒钟,我抬腿离去,毕竟火化间不是什么好地方,早离开早清净。

当我走到门口时,孙秃子对我大喊一声:“小子,记住我说的话,还有就是别跟沈貂蝉说你来找过我。”

我头也不回,应一句:“放心吧,她也是这么嘱咐我的,你自己不说就行了。”

第一天上班,总的来说还算顺利,我下班回到家,首件事就是把孙秃子给的锦盒摆在桌上,找来荧光灯、改锥、锤子等工具。

可是忙乎了半天,我发现这锦盒实在无法顺利开启,除非是强拆,可自己毕竟答应过孙秃子,再说了,万一孙秃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呢,别到时候我把锦盒打开,小命也随之交代了。

最后,我把锦盒放在桌上,倒头睡去。

睡到半夜时分,只觉得耳畔嘤嘤绕绕,好像有千万张嘴在喃喃自语。

我睡意正浓,实在不忍睁开眼睛,便挥动手臂在耳边扑棱,结果触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此时,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几只比兔子还大的灰老鼠,正在伏在我的床头,其中一只眼睛泛着红光。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老鼠这东西一旦双眼泛红,就说明它成精了,可以感受到人的气息,甚至能听懂人话。

我壮着胆子,拿起扫把想将它们轰走,不料那只红眼老鼠竟冲我龇牙咧嘴,口中的一对板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眨眼功夫就有了一尺多长,又尖又利,犹如一把匕首。

嗖……

红眼老鼠直奔我的面门冲来,其他老鼠也蜂拥而上,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挥动四肢将它们踢到地上。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越是努力驱赶老鼠,老鼠就变得越凶猛,并且数量也越来越多。

它们疯狂地撕咬我的身体,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刹那间,我被老鼠包围了,连呼喊都没了力气。

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书桌上发出,光芒犹如一把利剑,扫过硕大的老鼠,瞬间都灰飞烟灭了。

短暂几秒后,房间恢复了平静。

我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对锦盒和孙秃子涌起了无限感激。

我伸手去拿锦盒,结果却扑了空,于是我再次起身,结果身体传来剧烈的痛感。


扑通……

我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这时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只是一切太逼真了,仍然历历在目,以至于我现在额头上还残留着一层冷汗。

我把锦盒握在手中,反复摩挲,心想刚才的梦境是预示吗?还是纯属偶然?

正琢磨间,隔壁传来了小情侣为爱鼓掌的声音,我掏出手机秒表,依然到了一百秒的时候熄火了,我略感失望地爬到床上继续昏睡。

第二天,我带上锦盒,准点到达了殡仪馆,却发现原本宽敞的大厅已是人满为患。

“杨魁,赶紧过来。”

沈意欢站在不远处招呼我,我赶紧小跑过去。

沈意欢已经换上了工作服,她**的身段被掩盖住了,唯独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折射出动人的波澜。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来活了。”

我跟着沈意欢进入了化妆室,看到中间摆放着一具肥嘟嘟的遗体。

“杨魁,今天你需要上手了,工程量有点大。”

“好的,我尽力帮你。”

“不是尽力,是必须要完成,这位往生者身份太特殊了。”沈意欢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穿好防护服,走近板床观察上面的往生者,问道:“他是谁?”

沈意欢催促道:“先别说这些了,以后会让你知道的,抓紧时间干活吧。”

我不好再问什么,拿起剪刀剥掉往生者的外衣,露出一摊白嘟嘟的躯体,触感很软,应该是刚去世没多久。

“把他的裤衩扒了。”沈意欢指着往生者的下半身。

“全脱了?”

“没错,动手吧,先给往生者清洁躯体,从头到脚都擦拭一遍。”沈意欢丢给我一条温热的毛巾。

我小心翼翼地如实照办,感觉自己像一个搓澡师傅。

沈意欢将化妆物品整整齐齐码放在托盘里,看得出她脸色有些难堪。

“你认识他?”我轻声问。

“什么?”

沈意欢很是惊愕,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又说:“门外人都是往生者的亲属吗?”

“不该问的别问。”沈意欢有些恼怒,拿起小刷子给往生者涂粉底。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埋头默默擦拭往生者的躯体。

几分钟后,往生者的躯体已经彻底清洁完毕,就连指甲都被修整过。

“你来给往生者涂粉底,我去库房拿点东西。”沈意欢将小刷子递给我。

我犹豫要不要接,毕竟自己以前都是给活人化妆,这突如其来给另一个世界的人化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沈意欢见我迟疑,索性直接把刷子塞进了我的手中。

“记住了,任何时候不准摘口罩,更不能对着往生者呼气,保持距离。”

我点点头:“知道了,离得太近会把妆弄花,我以前给演员化妆也是这样。”

“随你怎么想吧,记得我说的话就行了。”沈意欢转身离去。

我分明看到她在转身的时候,好像轻轻摇头了,难道是在对我的技术提出质疑?

我有些不悦,但仔细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我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埋头给往生者化妆。

说实话,我的内心还是多少有些惶恐,尤其是在沈意欢离开之后,空旷凄冷的化妆室只有我一个人,不对,还有一个不喘气的人。

我反复告诉自己,眼前这位躺在板床上的男人,他没有去世,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不是在给尸体化妆,而是给一位即将扮演植物人的演员化妆。

这种心理暗示还真管用,刚才还在颤抖的手,竟然稳如狗。

毛刷在往生者的肌肤上拂动,产生细微的唰唰声和细微的粉尘,结果呛得我连打好几个喷嚏,口罩差点都掉下来。

突然间,我想起一件事,昨天见沈意欢给往生者化妆前,都会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一番,今天她好像没做这道工序。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代劳吧。

“你好,我是化妆师杨魁,今天由我来给你提供化妆服务,希望你能满意,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说到这里,我猛地停下,抬手想给自己一嘴巴子,怎么把以前给演员化妆的那一套搬出来了,真是说顺嘴了。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重新再说一遍,却感觉怀中传来了震动。

由于工作期间不准出现无关的杂音,所以我一进殡仪馆的大门就把手机调成了震动。

但当我掏出手机查看时,并没有看到短信和电话提示,难道刚才是幻觉。

我把手机放回腰间,继续给往生者补妆。

眼前这位往生者看上去应该在四十出头的年纪,宽额阔面,五官饱满,肥头大耳,颇有一种长寿的面相,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嗡嗡……

震动声再次从怀中传来,这一回把我惊到了,因为手机被我放在了操作台上,那么震动声是怎么回事呢?

该不是眼前这位往生者对我化的妆不满意吧?然后使点小手段捉弄我?

我后退一步,缓缓把手伸向怀中,朝着震动的位置摸去。

当摸到震动物时,我突然间释怀了,原来是孙秃子给我的锦盒,这玩意真是奇怪,居然自己会动,我都怀疑里面是不是装着个手机,再或者是什么什么成人用品。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昨天晚上我做噩梦时,锦盒就震动了一回。

今天它又突然的震动,莫非是在向我暗示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现在是光天化日,总不能让我站着做一场噩梦吧。

呼呼呼……

一阵冷风从我的脖颈处吹来,使得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

我瞥一眼化妆室的大门,依然处于紧闭状态,四周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可这冷风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平地生风吧。

昨天刚进化妆室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今天又吹来了冷风,实在诡异至极。

“谁?别躲在后面鬼鬼祟祟!”

说完这句话,我马上就后悔了,眼前就躺着位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却说了“鬼”这个字,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无人回应,我克制自己,尽量保持镇定。

“杨魁,你先把手里的工作停一下。”

沈意欢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如释重负,缓缓转过身,注视着沈意欢,半开玩笑道:“你不是交代我不能在身后说话吗?自己怎么还坏规矩了。”

沈意欢一脸木然,走到往生者跟前,喃喃自语道:“我是为他感到惋惜,如日中天的好年纪,竟然被人陷害致死,实在是可惜啊。”

我大吃一惊,问道:“陷害致死?你怎么知道?不是已经检验过尸体了吗?说是没有问题才送到我们的这里来的。”

“如果检验员和凶手是亲属关系呢?结果还会公正吗?”

“等会儿,你是说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这事……”

沈意欢伸手抚摸着往生者的面颊,眼角似乎变得晶莹。

她哭了吗?我变得手足无措,这位往生者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每天都会见到大量的往生者,为何偏偏对这位动了情。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给往生者化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继续化妆,那么往生者将会含冤而去,可如果终止化妆,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往生者是被人陷害致死。

再说了这里是殡仪馆的化妆室,不是局里的遗体解剖室,贸然行动只会惹来麻烦。

“把他推出去吧,请求重新做司法鉴定,不能让人走的不清不楚。”

沈意欢冲我挥挥手,示意我把板床连同往生者推向门口。

我如实照办,可快到门口时,大门突然开了,眼前的景象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


“杨魁,你干嘛呢?”

沈意欢双手叉在腰间,大吼一声。

“你不是进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门外,后面的是谁?”

我迅速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到底怎么回事?刚才的沈意欢去了哪里?她究竟是谁?怎么无缘无故冒出两个沈意欢。

难道刚才的一切是我的幻觉,可我现在正推着板车往外移动,动作正在真实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沈意欢带着怒气,一手按在板床上。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刚才的事情如实告知沈意欢,即便是说,应该怎么说?是说自己活见鬼了?还是说自己出现了幻觉。

“没事,我就是想把往生者朝门口移动一下,顺便散散味道。”我不敢看沈意欢,只能低声敷衍几句。

沈意欢眉头紧蹙,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自然,但也没再追问,双手按在板车上,猛地发力推动。

板床连同尸体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沈意欢挑动眉毛,问:“这是你化的妆?”

“对,怎么啦?”

“画得很有生机,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别忘了,我们是在给往生者化妆,还是有一定要求的。”沈意欢捏起一块化妆棉轻轻擦拭往生者脸上的粉底,使其变得淡薄一些。

我点点头,将沈意欢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同时在脑海中与刚才的那位沈意欢作对比,发现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我用手掐了一下大腿,痛感告诉我是真实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刚才的事。

“这位往生者要尽快做火化处理,外面的人都是来为他送行的……”

“等等,要不要再请法医看看。”

“看什么?”沈意欢瞪大双眼看着我。

我吱吱呜呜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实在是蹊跷,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案情!”

沈意欢将手中的化妆盒猛地拍在台子上,双臂交叉在胸口,怒气十足看着我。

“杨魁,你记住了,干我们这行是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感情和杂念,那样的话会干扰正常的判断,你说的那些话,是我们遗体化妆师该考虑的问题吗?”

我憋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默默看着沈意欢继续化妆。

“你没违反我说的规定吧?”沈意欢低着头问,声音很沉闷,但底气十足。

“什么规定?”我拿起勾线笔给往生者继续上妆,以便掩饰内心的慌乱。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和孙秃子一张桌,看你们还聊起来了,后来没再见面吧。”

“没有啊!”我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沈意欢的眼睛,生怕她会看穿我在撒谎。

“那就好,以后离他远点,他要是给你什么东西,不论是什么,哪怕是金银珠宝,也千万别要,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沈意欢放下化妆笔,转身取来一根针筒,里面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

沈意欢将针筒对着往生者身体的不同部位注射,顺便做出解释:“这是防腐针,很重要的一步操作,往生者打上这个针,肉体可以在短时间不腐烂,以便保持我们化的妆。”

此时,我才没有那么多的闲心听她讲课,我脑海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孙秃子给我的锦盒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拿到手中以后会有什么结果?

我才来殡仪馆上班两天,就卷入了这么多琐事,关键这些事还都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我越想越怕,觉得黑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你在想什么?我刚才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吗?”沈意欢收起针管,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西装。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阿玛尼的最新款,这套衣服怎么着也得十几万,甚至更高。

“赶紧给往生者穿衣服,待会儿你从后门,把他推到送别厅,外面的人都等着呢,咱们得抓紧时间。”沈意欢把西装上衣抖擞了几下,托起往生者的臂膀向上套,动作娴熟,相当利索。

“你不跟我一起去送别厅吗?”我将西裤顺着往生者的大腿往上拉,费了好大劲才提到合适位置。

“我还有点事,要留下来收拾一下。你自己就去行了,记住了要少说话,千万别跟人客气,上一回有人多说句再见,就挨了一个嘴巴子。”

沈意欢手拿纱布给往生者做最后的休整,我默默守在一旁。

一切搞定后,沈意欢引着我推着往生者向后门移动。

化妆室的后门是一道有些斑驳的铁门,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些难以捉摸的图案,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看到了吗?穿过眼前的走廊,到头左转就是送别厅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以前不走这个路,但专用通道要维修线路,也只能这样了。”

“我知道了。”

说罢,我推着往生者缓缓进入幽暗昏沉的走廊,头顶的天花板是黄橙橙的老式灯泡,一闪一亮,不知是电流不稳所致,还是其他因素造成。

咯吱……咯吱……

板车的轮子发出声响,在狭长的走廊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我望着眼前的走廊,忽然感觉它无限延长了很多,竟然一眼看不到头。

我揉一下眼睛,让自己缓缓神,等到再次抬起头,心肝猛地一颤。

只见走廊尽头站在一位长发女人,身体飘飘摇摇,茂密的头发遮挡住她的面颊,把气氛烘托到了冰点。

扑通扑通……

我心跳陡然加速,手心渗出一层细汗,握在板床的扶手处滑腻得很,好像下一秒就会脱离控制。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再向前移动,按照沈意欢所说,送别厅在走廊的尽头,那我不是刚好要面对长发女人吗?

她什么来路,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我有必要正面刚她吗?

我在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问题,包括樱花国的那位贞子姑娘,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先不去招惹走廊尽头的长发女人。

呼……

一股冷风吹来,盖在往生者身上的白布被掀开半截,露出阴沉的面容。

突然,我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幻觉,总感觉眼前这位往生者要开口讲话,或者说我很害怕他会猛然开口。

于是我索性把白布盖好,咬着牙立在原地。

“小伙子,你还走不走?别耽误我拖地啊,不然馆长又得扣钱啦。”

一位穿着工服的阿姨拎着水桶和拖把走来,脸上写满了埋怨,下巴位置有颗黑痣,十分显眼。

“大妈,我想问一下……”我抬手指着走廊尽头,却发现刚才的长发女子不见了踪影,一切恢复平静。

“问什么呀?赶紧把人推走吧,不然要扣钱的,是不是去送别厅?”大妈用拖把杆指着走廊,“到头一拐就是了,别弄错了方向啊。”

“好的,多谢大妈,我是刚来的,不熟悉这里的路,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

“我呀,快三十年了,还有两年就退休啦。”

“真好,像我这种刚参加工作的人,最羡慕的就是快退休的人。”我故意撇开话题,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但大妈只是笑笑,好像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埋着头只知道拖地。

我见此状况,也不好再尬聊,只得硬着头皮,双脚发力推着板车向前走动。

临近走廊尽头,我的心脏差点跳到了嗓子眼,害怕刚才的长发女人会猛地现身扑过来。

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我将往生者顺利推进了送别厅。

“你总算来了,家属都等着呢!”一位穿西装的小哥匆匆接过板床,他正是昨天在餐厅给我指位置的那位小哥。

本来我对他就有些不满,现在他的话更让我爽了,什么叫你总算来了,好像家属们等着给我送别一样。

我冷冷地回一句:“你还嫌慢了啊,刚才多亏了保洁大妈,不然我能不能来得了都难说。”

小哥满脸惊恐,压低声音问:“哪位保洁大妈?不会是嘴角有颗黑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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