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来,由于大雪封山,道路上有三尺深的大雪,出行都不方便,更不要说运送物资了。但幸好物资运不进来的同时,敌人也进不来,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即使敌军生于严寒之地,适应严寒的战场,在冰雪的战场上所向睥睨,也没有搬山之术,只能一筹莫展,攻不进来。
士兵们都知道,在封山的大雪后面,是整装待发的敌人,敌人们正虎视眈眈地等候雪化之时。待到那一刻到来,将是最为惨烈的厮杀。
雪不化,敌人进不来,粮食也运不进来;雪化时,如狼似虎的敌人一定比粮食先来。为今之计,便是想出对策,必要先运来粮食,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处在巅峰,才是上上之策。
方才,孟婆在空中找到了一条路,然而那条路却不算顺畅,萧岩说它有着一段古老的历史。
此路在军营西北方向,尽头是一个古国,叫璃国。据史册记载,璃国的都城被一个叫琉的国家所屠。因屠杀导致怨气过重,每到夜里便有将士们的哀号之声传出,几百年来不曾断绝,夜晚也多怪异之事。因此地邪气甚重,遂城里除了偶有寥寥无几的路过行商夜宿之外,并无百姓居住。
萧岩看到地图上那条通往古璃国的路,用手抵着额头,默默出神,显得有些惆怅。
孟婆不解,地图上说那是一个国家,国家之内必有粮食,正规买卖还是可以做的,难道萧岩以前率军攻打过人家,现在害怕被拒绝?
“如果你不好出面去买粮食,我可以做中间人,帮你去买,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孟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
“恐怕那里没有粮食,即使有,也早就不能食用了。”萧岩叹息道。
孟婆问道:“此话怎讲?”
萧岩说来话长般地又叹了一口气,道:“璃国,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灭国了,即使有粮食,早就化为了碳渣,如何能吃?”
不知为何,“璃国”二字,孟婆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待我问问陈梁将军的意见。”萧岩指着地图上璃国的位置默默出神。
孟婆紧跟着萧岩来到陈梁的帐外,正巧遇到陈梁在观贪狼星的局势,见主帅走来,忙行了个礼,又瞟了一眼主帅身后的蓝衣女子,猜想这就是大家传言的将军义妹了。陈梁倒也没有在意孟婆,只看向萧岩问道:“主帅,深夜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萧岩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陈将军,今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念及全军上下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破例一次。”
陈梁眼中有惊色,可很快便黯下了眼神,他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着满天星辰的天空喃喃自语:“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陈梁念及同袍情谊,不得不说。”
他这话让孟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说什么?孟婆不懂萧岩要陈梁破什么例,但听陈梁言辞恳切中带着苦楚,便猜出定是陈梁的父亲陈监副,临终前书信告知幼子不可以示人的天象。这萧岩分明是不相信她孟婆的判断和建议,还要逼人家破例来求证。想到这里,孟婆咬牙切齿地瞪向萧岩。
虽背对着孟婆,萧岩仍旧能感到两道充满杀气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躯体,以至于他不敢回头去看,只得故作镇定。
陈梁环顾四周,打发卫兵去了他处巡逻,此刻这百米内就剩他们三人立在夜空之下。这下,陈梁才缓缓道来:“将军请看,这浩瀚星空本是人间在天上的投影。那些璀璨的星辰,便对应着人间的英杰。”
“人杰多是星宿下凡。天垂象,见吉凶,国运兴衰,苍生祸福,皆可从星象中得到映射与预警。传说早期圣人与天合一,是谓天人合一,但因为人心善变,天便将这联系断开,将天机深藏。”
“《尚书》中曾记载:幸而天地间的精神通道尚未完全断绝,星象家仍可穷究天人之变,人间帝王们只需供养他们,便可究天人之际,知天人之意。只是这对星象家的要求过于严苛,必须心念容不得半点杂思。与旁人往来都会沾染红尘浊气,影响心性,所以历代星象家多深居简出,严格自律。”
陈梁继续说道:“星象家的成就也体现在《步天歌》里,在其上历叙了天上1465颗星的位置,从而将星空分成‘三垣二十八宿’共31个部分。”
孟婆在一旁听得有些倦意上头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说正题。”
陈梁收了声,愣一愣,歉意地朝孟婆作了个揖。萧岩则是转身去看孟婆,这回换萧岩瞪了孟婆一眼,孟婆自知无礼在先,嘟囔着吐了吐舌头,好在薄纱遮挡,他们都未曾留意。
陈梁仰起头来,用右手指着天上的星辰接着说:“我们现在要观察的主要就是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其中紫微垣居中且最大,它象征人间帝王的宫殿在天上的位置。紫微宫有十五颗星,环成两个半圆,包围北极星,其中东方八星,西方七星。反映的意义是紫微宫诸星明亮稳定则表示吉祥,特别明亮表示臣子尽职,晦暗则表示臣子失职,诸星不明亮就是要有战争发生了。”
“太微宫也有十五颗星,在翼宿、轸宿的北方,紫微垣的旁边,是君王听政的地方。太微垣主刺奸去恶之事,十星同时明亮表示将军之间协同,不明则是臣子失职,摇动是诸侯谋反,偏移是刑罚过重。”
“两月以来,我一直观察太微宫,有两颗忽明忽暗之星,怕是军中有人有异心。只是恰巧安将军去世后,只剩一颗明暗不定之星了,更重要的是此星离主星很近,恐是主帅身边之人,大帅且提防。”
孟婆一听前半句,大为诧异,这哪里是“恰巧”,明明就是正好嘛。这陈梁仅靠星象都能发现军中有两名内奸,显然术数玄妙莫测,只是他一直未曾点破安几道叛变一事,估计也是顾念同袍之情,不忍连累其家人。思及此,孟婆不禁被陈梁的品行所折服。
接着,陈梁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主帅之星西北方向有颗辅星,应是吉兆,若是外出必有所得。以此来看想必主帅已然要外出些时日了。”
听到这里,孟婆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之色,她心想,这陈将军果然技艺玄妙,洞察幽冥。
萧岩听后,心神也定了下来,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多谢陈将军指点,告辞。”
二人撩开帘帐离开之时,孟婆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仰首观星、俯首记录的陈梁。他的父亲曾贵为钦天监监副,到底读出了什么天星异象,以至于家破人亡?
三日后,萧岩带着孟婆和其他三个心腹,还有几十个亲兵,轻装上阵。
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去古璃国寻找粮食,二是要勘察地形,寻到一条退路,以待化雪之时。若军营大雪化了,战略转移时,有路可退。若有可能,还可以和新帝带来的军队前后夹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萧岩要安排一些军中后勤事务,所以孟婆先行出发,打算在前面找好路等着他们。片刻后,萧岩和护卫们沿着古道前进,突然一个戴着面纱的骑马女子出现在道路尽头,面向他们。手里握着一把已然出鞘的宝剑,周身的肃杀气势逼人……
萧岩周边的那三个心腹急忙拔剑,呈现出保护萧岩的姿态。军营里有传闻说主帅有一义妹,因故在军营之中,却并未料到前往古璃国这种大事,竟然会同意他的这位义妹随从,所以自然不认为前方的女子会是她。
萧岩拨开他们的剑,对着这女子斥责道:“闹够了吗?”
孟婆取下面纱收回手里的剑,笑嘻嘻道:“没想到你的手下竟是如此草木皆兵,我一介弱质女流有什么好怕的?你看他们,竟都对我刀剑相向了。”说到最后,她竟还摆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笑话,你以为女人就不可怕了?战场上不分男女,只有生死。女人狠起来,男人都害怕。”萧岩道。
“女子柔弱,怎会让男人惧怕?”孟婆反问。
“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萧岩转身,对着自己的三个心腹道,“她是我的义妹,生长于这一带,比较熟悉地形,也适应这里恶劣的环境,跟着她我们可以事半功倍。”
刚才率先拔剑的一个将士鞠躬道歉,另外两个也同时作揖,道:“姑娘,在下叶不语,刚才多有得罪。”
“我叫孟……嗯,你们就称呼我孟姑娘吧。刚才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我们现在还是快去寻找粮草吧。”孟婆忙骑马赶到萧岩身侧,又眼巴巴望着他。
“女子之中不缺巾帼英雄,她们智谋超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岩指着覆盖着飞雪的茫茫前路道,“这次前往古璃国,那里就有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孟婆想不到居然有这种女将军,好奇道:“那女将军叫什么名字?”
“时间太久远了,一切都淹没在时间之下,现在谁也不知道。”
听到主帅在说故事,三个心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茫茫的天地之间,嘶吼的风声与纷纷的雪花补充了背景,一行人兴致勃勃地交谈下去。故事,一直在进行。
“也不知是几百年前,璃国出现了一位兵法谋略样样精通的女将军,她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英勇无畏。史册中记载,有一次她带兵外出,被敌军偷袭,在敌方三万,己方五千的危险情况下,女将军以弱胜强,凝聚了全军的力量,一路冲杀,大破敌军包围,直冲敌军将领,斩获了敌军将领头颅。当时颈血喷涌而出,把女将军的半边脸都染红了。那位女将军就提着敌方主帅闭不上眼睛的头颅,站在一群男人当中,一步步走出去,如同地狱的修罗,让人胆战,使得敌军连连败退,不敢前行……”
孟婆心中回味着这个故事,而队伍走得飞快马不停蹄,不出几日便到了古璃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古璃国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破烂不堪,而是城墙高耸,城门坚固。若有敌军来犯,没有三年是攻不下的。城门前的土地在狂风犹如刀子一般的刮动下,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一行人走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一块块骨头。一块骨头一个人,多少将士惨死、多少亡灵哀嚎,都在战争的铁蹄之下像一根草被折断那样脆弱。
到了城门,大家都下了马,那些将士生前都有铮铮铁骨,即使死于荒野,也值得被尊敬,于是萧岩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白骨,沉默便是对死者最好的尊重。
奈何桥上多别离,听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面对此番场景,孟婆倒是没什么感觉。走在前面的孟婆调头看向后面的时候,发现同行的那几十名将士,眼角微红,神情之中似是带着几丝悲痛。
他们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吧,也或许是对这些勇士们惺惺相惜。孟婆心想。
但看向萧岩,萧岩却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孟婆觉得萧岩也镇定得过头了,不过眼下已经走到城门下,自是不方便多问。走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一字排开,望着城门。
那城门带着铁锈,结了蛛网,染了尘埃。
几名将士上前合力推着城门,想试试能不能推开,不想竟真的推开来了。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城门的门闩早就被风雪或虫侵蚀烂了。
孟婆刚刚踏进这座古老的城池,一股血腥味隐隐钻入鼻中,仿佛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化解的怨恨,发酵得更加浓烈。
城中央主路的左侧是一座庄严的府邸,门楣上题着:将军府。
这应该是这座城中重要的建筑之一。
一阵疾风刮过,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遮挡双眼。等孟婆等人睁开眼,发现那将军府的大门竟是迎接他们一般的大敞着。这景象惊得孟婆倒退一步,但孟婆和萧岩相视一望,彼此点点头,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萧岩拉住孟婆的手说道。
将军府里干干净净,异常整洁,丝毫不像已经荒废了数百年之久的宅院,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但大厅的雕龙木柱却处处透露着威严之气,与大街上的诡异凄凉形成鲜明对比。顾不得思索更多,孟婆和萧岩等人分头在将军府中查找,试图找寻一点关于粮草的蛛丝马迹。
孟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细细查找,她推开其中一个房间,只见里面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便不自觉走了进去。进门之时,便看到这间屋的床前挂了一身红色嫁衣。古典的梳妆台上,只有一个打开的胭脂盒子,胭脂已经在百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底色。倒是那嫁衣奇怪得很,过了百年之久依旧锦绣如火,美艳无比,她想着这应该是位小姐的闺房。孟婆摸了摸这嫁衣,猜测着这究竟是什么料子的服饰,怎会不坏不腐?
而在床边除了嫁衣,还有一个放兵器的架子,看样子应该是缨枪一类的兵器。
孟婆想着:看来这家小姐不爱红装爱戎装。
另一边,萧岩来到一间书房,书房里有成架子的兵书,还有十几柄依旧泛着寒光的兵器。一看这些兵器,萧岩便知道,这主人绝对是位懂兵器之人。再往前走,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羊皮地图掉在地面上。
萧岩俯身,轻轻捧起地图,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张军事布局图。
图画得很细致,主要布兵处、险处等重要地点皆被重点标注,极为专业。
能画出此图的人定是大才,绝对的将领。萧岩心想。
忽然,叶不语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主帅,找到仓库了。”
众人便急匆匆地来到仓库,但是里面的粮食皆被虫蛇蚕食,只剩下空空的麻袋。竟是白来一场。身后的叶不语等人皆露出苦恼而失望的神色。
“不要轻言气馁,我们换下一家吧。”萧岩建议道。
恰逢此时,孟婆赶了来,也加入了众人。叶不语看到二人拼尽全力寻找,自是觉得决不能就此放弃。
他们才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孟婆脚步一滞,转身后看,庄严的将军府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似乎有人在控制着这一切。
孟婆能感知凡人和死人的气息,而转身的瞬间,孟婆并未感知到除了身边一行人和萧岩之外的气息,这异常而诡异的氛围让她有些心慌。
“怎么了?”萧岩看到孟婆止步,疑惑地问道。
“没事,我们接着找吧。”孟婆摆摆手。
离开将军府后,叶不语问孟婆:“孟姑娘,我们不应该去边境市场上买吗?为何来这古城,挨家挨户地找呀?而且这样的古城,已过了百年,当真还能找到粮食吗?”
孟婆回头瞪了叶不语一眼,说道:“这种事情非比寻常,你怎么不去问你们的将军?”
叶不语支支吾吾地不敢多嘴,孟婆见状,轻巧一笑,接着道:“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的局势,前有狼后有虎,我们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再说,这里哪有什么人和我们做买卖的,我们一乔装出去买粮,敌人便知我们余粮不足,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出来了,就是给那些等待的士兵们希望,要知道没有希望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你们主帅还没有放弃,既然他提出来这里寻找,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跟着找便是了。”
叶不语细细思量着孟婆的话,自觉连跟将军这么久,竟连这点事都看不透,便红了脸,不再言语了。
萧岩略微侧首,孟婆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便快步跟了上去,萧岩则是凑近她耳畔轻声道:“谢谢。”
孟婆莞尔一笑,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们快去找吧。”
不久之后,一栋宏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继续阅读请关注公众号《半字书香》回复书号【65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