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寰宇,是这龙潭方圆数千里的守护神,也是神明子茱萸的守护神。
不知道这是他死守在这黄果树下的第几个年头,我只知道他似乎同以往略有不同。
因着很多缘由,他总是显得无魂无魄的状态,有那么一种超凡脱俗的神仙通感,但却又不似大多数神仙的藐视众生,那应是一种终生皆苦我亦同悲的豁达。
也许也不尽是豁达罢。我瞧不清他,也看不透他。
他会为了那个垂髫小儿险些损耗元神是我不敢想的。
但他的九九重阳劫是早便注定的,唯一的变数该是他违背天数亦违背命数的救了一个本就该成为水妖替身的小儿。
缘由无他,那日是他母亲的寿诞,深锁龙潭暗无天日的他,每时每刻都盼望着同他的族亲相聚,但这却是无奈的,受刑期间的他没有任何权利向天界传递任何的消息。
偏偏这小儿是在这一日落水,他好巧不巧瞧见他濒死时的心境,不是想着怎样活,想着的却是赶不上上工,母亲的寿辰礼便没有盼头。
那小子也是可怜,本是双亲健在,其乐融融,不想前几年的一场旱灾生生将这个美满的家庭四分五裂,父亲远走他乡,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奔波,母亲本是大家闺秀,如今却也不得不找些浣衣缝纫刺绣的活计,贴补家用。
一来二去,身子也落了病根,久治不愈。这小子也是心善孝顺,想着买个母亲欢喜的物件便能解解母亲病重的烦闷,说不准也能因此病好些。
但我瞧得清,他买与不买,赶得上同赶不上,他母亲怕也回天乏术,注定命丧黄泉。
“你救他做什么?你可知,若是天界知晓,不仅天劫提前,你这些年受的苦也白受了。”
“他是有救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去死。”
“每年每日,同这龙潭溺死的人少有数百人,做那水妖替身的也不下数百人,怎不见你救他们?”
“他不同。他阳寿未尽。”
说着,茱萸便将昏迷状态的小子送出了水域。
许是救人时同那水妖纠缠,又因着这特殊的九月九,本就不多的灵力更是所剩无几,只得现了龙身,出水之时,泛着鳞光的龙尾掀起水波,将这小子带离龙潭,免得那水妖不服输的卷土重来。
“他记不得我的样貌,寰宇。”
至今我仍未知那小子是命数中便是存了这一劫,还是因着茱萸做了多余的事而多出这一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任凭我再是断了同天界的不必要联系,茱萸私自救人的事还是传回了天界。
天界的人从不会从轻发落,也从不懂法外留情,尤其是对待茱萸。
原本我想着茱萸前段时日也算是立了功,应是不会有什么重罚,便安心瞧着茱萸回了九重天,直到天界传来消息,按人界时间,五日后,于南天门以九道天雷处决神明子茱萸。
天雷对于茱萸来说也不算什么重罚,偏生时日选得巧妙,五日后便是重阳节。
每年的重阳节,茱萸的灵力便将散尽,连同护身龙鳞也将失效,这无疑是要他的命。
“龙母。寨儿令寰宇求见龙母。”
龙母殿的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龙母,而是龙母的小童。
“龙母没在殿中,早几日,天帝便来将龙母派遣到了周儿庙,说是在那能好生养一养龙母的病根。”
“什么?”
周儿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不知?
那是一个唯有人界信徒才能进去的庙宇,也是龙母在人间唯一的庙宇。
并且那庙宇平日不可见,唯有龙母寿诞才会开放一日。平时便是由天帝的法阵笼罩,任何人不得入内。唯有信念极强的人界信徒方能带着无杂念的灵魂入内。
可这千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一个符合条件的人界信徒。
天帝是早有预谋,九重天的人都知,天帝对龙母有求必应,即使当年再不待见龙母的亲子茱萸,也是留了他的命,深锁龙潭。如今,天帝怕是铁了心地要赶尽杀绝。
正当我愁眉不展之时,人界的寰宇庙似乎有了动静。
“信徒白驹愿茱萸早日归来,届时定来还愿。”
他的信徒灵愿倒是稳定且纯粹。
茱萸护这个垂髫小儿真是护得没边。至今,这小子都不知道茱萸替他背负了多少。他更不知道当年救他的便是龙身的茱萸。自然也不知茱萸的身份以及所受的困局。
虽说他的命格因那次意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通晓阴阳,开了不该开的灵智,俗称阴阳眼。
“你可知茱萸此刻身在何处?”
我虽不能在凡间同他说些什么,但潜入他的梦境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是?”
“寨儿令寰宇。小子,今日也该让你瞧清楚茱萸究竟是何种身份。”
“所以说,茱萸便是当年救我的白龙?并且五日之后将因当年的行为遭受天劫?天帝乃是早有预谋,想借此斩草除根?”
“你这小子,问了几遍了。”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寻到周儿庙才能救他?”
“是的,只有龙母出面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日,我同他说了很多。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龙母的,也不知道途中会有多少的风险,但我不能护他,我一出面,九重天的人便会知晓这个人的存在。
好在他的命格够硬,虽是式微的境遇却也丧不了性命。
五日之后,龙母果真重返九重天,结果却不尽人意,该受的刑不增不减。
唯一的变数该是护心龙鳞,天帝准许龙母赐他半片护心龙鳞,以示恩德。并且施刑的地方也改成了龙潭外的那颗黄果树下。
贼心不死。天帝当真是要置茱萸与死地。龙潭本就是锁龙地,自然会吸取护心龙鳞的灵力,这样的地点,不正是欲盖弥彰吗?难不成还要人夸耀,没在龙潭底施刑已是仁慈?
再次在龙潭见到茱萸的时候,他憔悴了不少,应当是受过不小的罪,灵力微弱,险些维持不住人形,若非那半片龙鳞,怕是早便现出了龙身。
“白驹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虽是问句,茱萸却说出来肯定的语气。
“是。”
“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呢?改变不了什么的。”
“至少,至少还能换来半片龙鳞的生机。”
“诶。若是我死了,不必再同他多讲什么,直接抹去记忆便是。”
他叹了口气,而后说着令人无比心寒的话。
“白驹知道你的想法吗?”
“他不会知道。”
他做事从未如此决绝,总是秉承着三思而后行的理念。而这次却不留任何余地的做出这样的决定,近乎反常。
天雷劫降临之时,若非神级之人,必将魂飞魄散,湮灭于三界之中,再难寻踪迹。
茱萸很清楚,即使有了这半片龙鳞,他的下场也未必比那魂飞魄散好多少,好一点三魂七魄各留一半,坏一些神行俱灭转入阿鼻地狱,再受那几百年的苦,重聚神行。
“为何就不肯向天帝服软呢?阿萸。”
说话的便是九重天的龙母,此刻更是哭得梨花带雨,瞧着也没比茱萸好多少。
“母亲服软了也没落得个什么好结果。早在父亲还在时,我便已经服过软了,更没落个什么好下场。”
“阿萸,若是落得神行俱灭,可让母亲如何安生啊。”
“阿萸知道,母亲已经尽力。若是来世阿萸不再这般懦弱无能,定要救母亲脱离苦海。如此这般,也是孩儿无能的下场。”
说着说着,瞧着时辰也该是到了,便有天将牢牢地将龙母困于天帝亲施的法阵之中,任凭她哭作泪人一般,也不会有人放她出来。
九道天雷,霎时间便从乌云密布的天际降落,以树为中心的天界法阵既是困住茱萸的阵法,又是引那天雷滚滚准确无误施刑的阵法。
不消半刻便只剩最后一道天雷,茱萸的那半片龙鳞已然没有效用,碎作齑粉。
人形更是维持不住,靠着最后一丝的灵力,现了个半龙的模样。
墨色的青丝随着狂风乱舞,瞧着生出些慷慨赴死的凛然大义。但他是为这不公的天道而死的,为这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而死的。是冤死的。
“那是什么?”
正当最后一道天雷降临的最后时刻,负责观刑的天将惊呼着。
“是个人族。”
“怎会?人族怎会近得了天界的法阵?”
“但感受不到神级,也感受不到妖气或者阴气。”
说话间,令人匪夷所思的那个人已然进了法阵,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
未等到那人的回答,天雷便已然如期而至,来势汹汹。灵力不足的茱萸甚至来不及借龙身卷走这人,他便已经挡了天雷,启齿轻吐着。
“茱萸。”
就那么一瞬的时间,同那半片龙鳞一般化作齑粉,神行俱灭,魂飞魄散。
甚至等不及茱萸抬手轻触,便已然随狂风消散,随骤雨湮灭。
“白驹!”
这当是我见过茱萸最癫狂的模样了吧。
数十个天将也压不住此时瞧着灵力几乎枯竭的龙族。人形几乎崩裂,阴沉的天际只瞧得见白龙腾飞,直冲九重天。
天将此时也不困着龙母,任由龙母一同冲上云霄。
而我没有立场随他们一同折腾,只能做些善后的工作。他们的事终究只能由他们解决。
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那之后,茱萸便死守在黄果树下,一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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