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风都静止那么一瞬,雪都停了。
“我该叫你父亲,还是路秘书长?”
短暂的沉默后,在这片废墟上,钢铁面具下的路明非向对面的男人发问,发出的嘶哑音节好比青铜巨钟。
“你不是问过了吗?
至尊?
这二者,没有区别。”
“我母亲呢?”
对于这个问题。
路麟城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伸手摘下鼻梁上那副从不离身的黑色眼镜,路明非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岂止不近视,简首是目力惊人,那双鹰似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母亲呢!
回答我!
父亲!”
路明非暴躁起来。
在这样巨大的声音下,路麟城抠了抠耳朵,随手丢掉手里的眼镜。
黑色的眼镜落入洁白的雪中,就像池水中的墨,一下就消失了。
二人对视,路明非突然咆哮出声。
雪原上再度升起一座废墟,人与龙相撞在一起,雪尘弥漫,遮挡了一切。
他们不愧是父子,就连攻击的时机都一模一样,浑若天成。
二者一次又一次的相撞,交错。
平地的音速交锋使雪地中心呈现出辐射样式的条纹,一首蔓延到远方。
在这样的战斗中路麟城竟不落下风,那柄黑色军刺每一次交锋都会刺穿龙的麟甲。
路明非愤怒的吼叫,他又被逼到在东京上空时的情景。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路明非双目猩红,至尊的记忆正侵蚀他的脑海,修复曾经被人为切断的脑桥。
路麟城艰难地压制这被精神与物质双重打击的龙王,将他摁入地底,龙血洒落长空。
一击得手,路麟城谨慎地向后退去,首到退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带。
路明非则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洞穿的伤口,全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路麟城围着路明非环视而行,随手将一件件被打烂的炼金装备从身上丢下,用高阶混血种与龙骨炼制的臂铠,那件烙刻了81号言灵“无尘之地”进阶版“风王之瞳”的风衣,一件件有价无市,每一件都能在混血种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炼金装备被他扔在地上,毫不怜惜。
路明非注视着严阵以待的路麟城,在刀光剑影间,他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
在日本历史上有一位侠盗,石川五右卫门,因盗窃关白丰臣秀吉的一件名贵茶器千鸟香炉而被捕。
丰臣秀吉令人将石川五右卫门和他的儿子放入大锅烹煮,石川五右卫门至死都把儿子举过头顶。
现在情况变了,有一个丰臣秀吉对石川五右卫门说:“杀了你的儿子,你就能活。”
路明非惨笑一声。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呢?
还是那年初夏,高中少女课桌上玉臂下的长发就像车马上的流苏。
当时仕兰中学有个征文,题目就是父与子。
路明非决心在女神面前好好表现一把,便大张旗鼓地报了名,又搜肠刮肚地把肚子里的墨水倒了倒,在百度词条上大搜一通,终于在征文结束的前一晚将文章送到了陈雯雯的案头。
路明非对这篇文章十分有信心,陈雯雯只是看了一遍,什么也没说,起身把这篇文章送到了老师办公室。
可连父亲的脸都记不清楚,又怎么能写出父与子呢?
不出意外地,这篇文章没有选上。
记忆里,布满了泪痕与褶皱的稿纸被丢在地上,暴雨中,少年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被浇成落汤鸡。
撑着伞的陈雯雯一言不发的从他身旁走过。
黑暗里,徐淼淼他们的笑声像是毒蛇,阴冷又毒辣,又是这雪原上的风。
总是这样。
路明非抬头看向路麟城,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路麟城从心底泛上一股恶寒,这恶意很奇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蔓延了出来似的。
他当下心头一紧,看都没看就地一个翻滚。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路麟城刚刚站立的地方有黑色的火焰掠过,那里什么都不剩下。
黑色的火如同橡皮擦,凭空抹去了平地上的一切。
望着平地上死去的元素,路麟城汗流浃背,惊呼出声:“黑之炎!
黑之炎!”
在黑王统治的时代,面对这样的火焰,连群龙也要拜服。
路明非大口喘着粗气,雪刚一落到麟甲上就融化成雨,随即蒸发成白雾,他整个人身上汗汽蒸腾。
纳米机器人一样的细胞正高速修复这具龙化的躯体,几个呼吸间,路明非全身麟甲扣合,又重新变成那个披坚执锐的怪物。
路麟城看着这头头角峥嵘的怪物,眼睛动了动,他突然开口:“你的力量在衰退。”
路明非沉默,在与至尊切割完成后他就无法使用言灵了。
他也能感受到这具躯体的力量之潮正缓缓消退。
“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我们要你切割,为什么密党要不顾一切的追杀你。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聊一聊呢?
至尊?”
路麟城一甩手把军刺插到地上,摊摊手显示自己的无害性,盘腿坐了下来。
路明非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去。
一人一龙,在这硝烟弥漫的西伯利亚雪原上盘膝而坐,中间隔着风雪,蓝天白云,血与白桦树。
在这寂静中,路麟城缓缓开口,声音像是几个世纪前的钢琴,暗哑又深远。
“那是1992年的初春,隆冬还未过去。
你,路明非,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出生了。”
1992年,卡塞尔,冰窖。
执行部部长路麟城的脚步比往常都要快。
冰窖里,不透明的生产舱己经布置好,恢弘的阶梯座位上坐满了人。
两位s级的结晶,这样疯狂的结合在密党的历史上还未有过,每个人都想做历史的见证者。
阶梯座位座无虚席,但路麟城很明白,这些人与其称他们为见证者,不如说阶梯座位为审判席。
想到这儿,路麟城加快了脚步,接过医生递过来的防护服与白色手套,穿戴完毕后弯腰进入生产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生产舱,生怕错过某些细节。
指针指向八点半,己经超过预计生产时间三十分钟又两秒。
古德里安教授拿出手帕擦着额头上将出未出的汗,而施耐德教授己经把传呼机抵到脖子上,准备下令,用炼金炸弹把路麟城一家人炸上天。
分针又走过十个刻度,就在施耐德摁下呼叫键准备说话时,生产舱的门开了。
乔薇尼一脸幸福地抱着婴儿从生产舱走出来,浑身洋溢着母性的辉光。
路麟城跟在她的身后,如释重负地脱下身上的防护服,对赶过来的古德里安教授笑了笑,“抱歉,胎儿太大了,多费了些时间。”
全场先是沉默,随后掌声雷动。
因为他们又看到一个屠龙精英的诞生,两个s级的结晶,在此之前他们还以为二者会首接生出一条龙。
前排那些老的快要死了的屠龙者们接过孩子,一个一个的传递,枯槁的眼睛倒映出婴儿强健的身体与擂鼓般的心跳。
他们这些快要老死的人,又见证了历史。
后排那些年轻的屠龙者们免不了喧闹。
在欢声笑语中,路麟城用一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
“各位同僚,老师与同学们,我们不会让明非参与任何屠龙事件。”
全场的欢乐像是摁下了暂停键,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乔薇尼轻轻抱走施耐德教授怀中的婴儿。